雷鸣 外面暴雨如注。在激烈的雨声中,神官听到了叩门的声音。 神社伫立在深山兽径中,罕有人迹。会经过此地的活物,大概会是变幻成人形的山精鬼怪。但是神官毫无迟疑,将不速之客迎了进来。 进来的人是一位山伏。他打了个稽首,道:“叨扰了。本想出山,行至中途,突然天降大雨。” 神官说:“何必客气,施主想必是和此地有缘。”山伏把头上的裹巾解下,晾在火堆旁边。 过一会儿,雨势稍歇。神官结束了念诵,合十说道:“施主,夜行山路,并不安全。还是在此稍待一晚如何?” 山伏颔首。神官又说:“如您所见,我双目如盲,平日乐趣无多。这里又渺无人烟,不知您是否能讲些旅途的故事,打发这漫漫长夜?” 山伏略一迟疑,说:“您未必知道,我只是一个修习修验道的山伏。自从我十五岁以来,就常驻山中修行。若论世上的故事,可能还不如您知道得多。” 神官说:“请原谅我的刨根究底,不过您年纪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出世了吗?” “…是的。我的父母都已经亡故了,唯一的妹妹不久之后也随着一同逝去了。” 山伏开始讲述: “那也是在一个雷雨天,我不知何故在外徘徊到深夜。村人们说道路的尽头有一间房子被雷劈中,烧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大概是天谴。那确实是我家,或者说是我过去的家。 山伏深吸了一口气。神官拨动火柴,没有说话。 “等到我冷静下来的时候,雨又重新连绵不绝。等我进了屋子,才发现墙面上到处都是血迹。妹妹的尸体上更是少了头颅。从此之后,我就怨恨起天雷了。 没有能把头颅带走的天雷。从此之后,我就陷入了迷狂中,目力能见的都是不相干的人的头颅,梦见的也都是头颅。我实在是为了逃避这种日子,于是将此身弃置于荒野之中,修行倒是另外的事了。只是我还是怨恨那道天雷,而雷好像也在怨恨着我。只要我踏足的地方,无一不是雷声大作。” 山伏抬起未干的袖子,擦拭着脸。 目盲的神官沉默了很久,才道:“施主,那么我也想说我的故事。” “我一出生,便不知父母是谁、为何而来、到何处去,是神社里的老神主收养了我。老神主身体渐渐衰颓之时,那时候出现了一个征兆。 山伏打断说:“征兆?” “征兆。我时常梦到一位神人,示现在我梦中。最开始,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以手指着门的方向。在多次的梦中,我逐渐瞻仰到了神人的真正容颜,同时,我在白天的视力也渐渐衰微了,到最后目不视物。 神对我下达了一个指示:如果有罪人来到你的门前,那就去迎接他,替他顶罪。那么,真理会重新出现在你的眼前。 神的谕旨,我并不明白。您也知道,这条路上来往的要么是山精木魅,要么是江洋大盗。我每次、每次都用一样的说辞,希望路过的人能让我重新见到光明,但是每次、每次,要么他们发狂地躲开了,坠落在了山下的溪边,要么以为事迹败露,想要杀了我,而莫名其妙地横死在门前。说来惭愧,自从我的眼睛变成这样之后,才相信神真的在我左右。” 山伏听了这仿佛祷告一样的内容,眼里闪动着凶恶的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是纵火犯?杀人魔?还只是一个修验者?不然他何必到这里来呢。 不知何时,外面又是大雨滂沱。 山伏问:“大人。如果我说我也是有罪之人,会遭到天谴吗?” 神官答道:“还未犯下的罪,又有谁可以出手惩戒呢?” 山伏一拜到底,说:“感谢大人,我已明了。”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利刃,“没想到我的性命将会在这里终结。” “死生有命,为何急于一时?” 山伏说:“雷已追着我来了。” black out 想提前说明的事 1标题还是头D的bgm下略 2选取了并不存在于游戏中的结局,大概就是像宫外孕一样离奇的失败,悟最后转移到了婴儿身体里了。同事则是self 有两个人影一大一小地矗立在白雾茫茫的站台上,这里是瑞士。从这里望去也能看到绵延的雪线,富有生机的起伏。只要变成雪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多想。 戴着墨镜的黑衣男是鼷本尚哉,他手里牵着的小孩子则是他的前同事,优希堂悟。不过,现在优希堂悟这个名字也被剥夺,写在他的护照上的名字是内海润一。这个名字不得不说带有强烈的恶意,如果这是一部日本电影,这个名字将会成为一切灵异现象的索引,就像佐伯俊雄。 “内海君,你想家吗?” 男孩摇了摇头。 “内海,你冷吗?” 男孩依然重复之前的动作。 年轻男子已经乐不可支了:“内海,你要上厕所吗?” 男孩举起手里的手写板,上面用力地写了一个【NO】。 鼷本假装道歉:“对不起,怪我,我总以为你还是一个小孩子。” 这回板上的字变成了:【适可而止吧。】 到旅馆歇下之后,鼷本说:“喂!虽然我觉得没关系,不过你想在这里休息多久呢?” 【等到我的失语症好了为止。】 “疗养费很贵的哦?” 医生说悟,不是,新任的小男孩,内海润一,是因为遭遇了严重的身心刺激,才会长年失语,发不出任何声音。鼷本从知道计划失败的那一刻起,预见到了友人的崩溃。不过以这种形式爆发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他自觉有责任未尽,马上辞职,名义上是为了找下家,实际上大概只是想出去散心旅游。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滑雪是滑不成了,鼷本坐在阳台上喂鸟。每天六点醒来是他社畜的习惯,但是有可能小孩子需要睡觉,他就把同住的小舍友的窗帘拉上了,一个人在这边呼吸新鲜的异国空气。 优希堂计划在他的知觉范围之外独立运作的感觉并不新鲜,他也隐瞒了很多同事不知道的情报。不过,他应该知道吗?不应该知道吗?还是一开始优希堂就选错了人呢?这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事情了。他开始期待这个计划能以怎样的姿态崩坏,或许仅此而已。就在抬眼可及的栏外,阴沉的天空如此真实,他现在觉得完全没有任何的必要忏悔或者道歉了。 窗帘突然被拉开,当然,隔着玻璃,只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原来是内海润一起床了。他在室内敲了敲,鼷本自得其乐,假装没听见。安静了一会儿,他才发现他的前同事在玻璃上写字。写得很认真,为了照顾外面的人,故意反着写。 【PLAN?】 鼷本用口型说:“还没想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于是男孩又退到他看不见的阴影中去了。 鼷本想起这个男孩本应该是黄泉木圣司和内海卡莉的希望之星的事情。不用阐述更多的罪业,本来把孕妇关起来,让别人的灵魂在婴儿的体内进行置换就是一件十分不人道的事情。鼷本抱住头想,用不人道这个词也太轻了。而现在在这个成长后的婴儿体内的,竟然就是计划的主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已经看不出命运到底是敌是友了。 鼷本刚刚还在想的优希堂悟打开了玻璃门,手上拿着全球地图。鼷本拿着喂鸽子的花生作粉笔,在全球地图上划圈。 “这里。是日本。这里,是澳大利亚。这里,是我们现在的地方。” 【日本到瑞士有多远?】 “将近一万公里吧。” 【等病治好了,我要继续执行我的计划。】 “用这个身体?说实话,我还以为你终于可以平平安安地上学了呢。” 【复仇】 “真的吗?我们的时空置换实验如果进行到了阿波墨医院事件之前,那么你妹妹不就会幸存下来了吗?现在你还是很小的一个小孩子,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你不会明白的。】想了想,前同事看着鼷本不置可否的表情,又加上了一句:【万一你老得比较快呢?】 这小兔崽子。“优希堂,你还记得那次参与的所有人吗?” 【记得,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是回来,而是从没有存在过。日本的法律。日本的心理学。日本的伦理。日本的道德,爱情,亲子观,都在离我们有一万公里远的地方。你为什么还要想着复仇呢?” 这回换优希堂悟思考了很长时间。 优希堂悟在板上写:过去,我听过一个说法。魔鬼不大会附身在人身上,因为附身在人身上之后,人会用神的力量来驱赶它,从而让人更信仰神。 “不应该信仰魔鬼吗?魔鬼那么有力。” 【如果用神来唤起人心中对奇迹的不可能的追求,那么人就会信仰魔鬼了。】 “我们年轻时候的神学意见从没有重合过。” 【奇迹是治不好人的。】 “这话我认同。” 男孩收走了板子进屋去了,独留下鼷本在思考同事渎神的话语。优希堂计划失败给他留下了圣痕(stigmata),不禁有这样的印象。那既是神存在的证明,又是神遭到迫害已经离开信徒的证明。大概,优希堂就是想说的这件事吧。 鼷本凝视着优希堂走进的屋内。在这个神不存在的世界上,窗外已变得明媚,而房间里还是黑黢黢的,如同一无所有。 don't stand so close 想提前说明的事: 1题目依然是头D的bgm!!怎么样 2时间是?我看年表他俩是2008年4月才入学认识的,所以只能说是一个氛围白情,不好意思!然后这时候优希堂还没有明确自己的敌人是self,就以这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开始写吧!~~ 走出行政办公室,优希堂悟深吸一口气。他平静地带上门把手,假装自己听不到一门之隔那边的对话。已经是第三次填写交换申请了,每次都只是像这样被驳回。他把文书对折成四块,再沿着折痕猛地撕开。——就算撕了也变成了歪曲的形状。优希堂把这些废纸扔进垃圾桶,不幸的是,垃圾桶已脑满肠肥地堆得太满,他只能看着自己失败的证明像发酵般滑稽地鼓起。 此时,电梯下行了。打开门走出的是一个男学生,姿态悠闲,手里端着一杯教学楼专用的纸杯咖啡。一时的冲动——概括的就是这种情况。回过神来,优希堂悟已经把对方的咖啡抢走,如泄愤似地倾倒在废纸上。 优希堂握紧了拳头。他生硬地说:“对不起。” 男学生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他问:“要下楼吗?” 优希堂说:“楼梯。我走楼梯。” 人在生气时无法思考,就算是颖悟绝伦的优希堂悟(自称)也是如此。走了好长一段的楼梯,他才发现有一双脚步声跟在身后,回头一看,还是那个男学生。 真是不识时务的人!但是,不能再对无辜的人发火了。他尽量保持冷静:“你有什么事?” 男学生感到新奇一般说:“把我咖啡拿走了,我喝什么?” 优希堂这才发现自己还捏着那个作案凶器,失主的咖啡。 男学生追问:“你是谁?” 没有义务回答你吧!“我叫优希堂,是大一的学生。” “哦!我叫鼷本尚哉。” 优希堂把捏得变形的纸杯还给他。 又走了一段路,优希堂又回过头:“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我要去图书馆,不走这里走哪里?” 优希堂当即改变了今天再去图书馆的计划。等他走出教学楼时,瞥见那个男学生在售卖机处又买了一罐新的咖啡。真是一个咖啡怪胎! 再见到鼷本居然就在一周后。优希堂在教室的角落继续跟交换申请硬拼,撕了重写,写了又撕掉。他专心致志地写着,直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优希堂回过头,不禁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老天作对。鼷本说:“原来真是你,我还在想谁会这么努力,专门来打扰别人的午休。” “不好意思。这就走。” “嗯、我来看看……你不知道大一还不能申请交换吗?至少要等到明年。” 那个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不能变成那个特例吗?我的时间很紧。 鼷本说:“你赶时间?你赶时间要去哪里?” “我得走了。” “哎呀,没事的,中午这里不会有人来。”鼷本好奇地探出身子,“你本来打算去哪个国家来着?说来听听嘛。” “……澳大利亚。” “为什么要去那里?” 怎么说呢?因为家门不幸?因为冤案?因为DID?因为高等存在可以随意抹杀一个人生活的痕迹,乃至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思想、存在状态? 优希堂说:“……因为那里有UFO。” 鼷本沉默地落座了。优希堂猜他已经对自己的回答满意了,或者失望了,于是背起背包,准备离开这个下次再也不会再来的教室。就在推门前一刻,鼷本说:“我也有在参加UFO社团哦。可是从没遇到过你?” “优希堂,你不会是因为没有朋友才撒谎说自己对UFO感兴趣的吧?是这样的话我要生气了。” 优希堂汗流浃背,骑虎难下:“不,嗯,这,这其实是有很多内情的……” 他俩坐在洗衣房里严肃地交谈。来来往往的男学生要么衣冠不整,要么没想到有人会在这里密会,统统吓得嗷地一声逃了出去。见到鼷本的次数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原来鼷本就住他宿舍对门。鼷本真相信了他的话,总给他带来一些百慕大三角,鄱阳湖沉船之类的志怪异闻剪报。 一天,鼷本拿着笔记本来找他。优希堂看见鼷本还拿着一个探测仪,心想难道鼷本还会捉鬼吗。十分钟后,鼷本神秘地叫他过来。 “怎么了?” “你没发现吗?” “我需要发现什么?” “你们洗衣房里的网最好。” 在洗衣房建立一个秘密基地(为了上网),除了扰民好像没有别的作用。鼷本在同学们谴责的目光里正襟危坐,给电脑插上备用电池。 在鼷本的不务正业的影响下,优希堂逐渐放弃了轰炸交换申请老师的无用功。与此同时,以前总是困扰他的深夜噩梦也渐渐淡出他的生活了。这是好的,还是坏的?他以前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种可思议的力量,命运,印度人会叫它karma。命运之翼,只是在扇起的时候,就能把一个家庭的温馨的巢拍击得粉碎,尤其是这不祥的黑翼还给他留下了罪恶的一羽。和鼷本偶尔交谈的半年里,优希堂只是生活着,把沉重的灾难从头顶慢慢挪走。他明白,如果自己始终只是事件的当事人而不是旁观者,他是无法在命运之中,向命运复仇的。 “我听说你交了一个有钱的女朋友!” 优希堂悟被吓了一跳:“什么?” “那我们到时候去澳大利亚修学旅行吧。” 优希堂说:“不太好吧?那个钱是黛小姐的钱。” “咦~我说。最近都没有看到你,难道你不是跟黛小姐去加深感情了吗?” 说实话最近稍微感觉有点愧疚。虽然黛铃小姐很有钱,但我也不是这样的男人!不过花在恋爱上的时间稍多了一点,就没有办法时常和朋友聊天了。优希堂总是看到鼷本午休时坐在中庭,一个人喂鸽子。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躲着走了。今天正巧被鼷本抓获,下午的课尚且还有点时间,两人便一起坐在台阶上。 优希堂看着聚在一起的鸟,发现他一贯都看错,这是灰喜鹊。非常美丽活泼的鸟儿,总是相当随意地就飞走了。他的心情不知为何轻松起来。 鼷本突然说:“我啊……我在想。” 优希堂说:“嗯。” “其实我不相信UFO存在呢。” 这话来得太突兀,优希堂不禁盯着他。 “是真的呀。圣经上,没有外星人。宇宙上,只有人呢。” “你原来相信天主教吗?” 鼷本摇了摇头。“一开始,优希堂你跟我说去澳大利亚是为了UFO,我觉得真是遇到了一个白痴。于是我假装我是UFO社团的社员,没想到居然骗过你了。” 鼷本说,一看就是知道你隐瞒了什么,而且你的传言其实到处都是哦。格格不入的新生总是要跑去外国什么的。 优希堂说:“没关系吧。我也知道你不是社员啊。” “这怎么知道的?” “你就从没去参加过社团,不是每次都和我在一起吗?” “是哦。剪报也是我亲自剪的,太累了。” 两个朋友默默坐了一会儿。优希堂想说些什么,可能只是因为鼷本的神情有些不同寻常。灰喜鹊灵活地跳到鼷本手上。鼷本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抓住小鸟,小鸟显然是和他非常亲近,完全不害怕地啄着它。 鼷本说:“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优希堂说:“没有。”他斩钉截铁再说了一遍:“没有。” “但是有外星人?” “也许有吧。应该有。真的会有呢。” 鼷本说:“好吧,真拿你没办法。那、去澳大利亚?” “别再打黛小姐的钱的主意了!” 鼷本说:“其实啊,优希堂。……我呢,………………已经在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去过了!”他开心地大笑起来,灰喜鹊受了惊吓,快快地飞走了。 即使两人友情修复之后,优希堂听到澳大利亚这四个字还是高兴不起来。 “你还想去?” “怎么了?陪朋友去旅游,不应该是很快乐的事情吗?再说你也没有什么除我以外的朋友了。对。” “原来我们还是朋友。” “你知道吗?澳大利亚有鸸鹋哦。” “那是什么?” “就是一种跑得超级快的鸟。澳大利亚人会倒立然后蹬腿,吸引鸸鹋过来。” “就算你在教室里倒立蹬腿我也会过来看的。” —————— 第二天上班,鼷本问他:“怎么了?这么愁眉苦脸地来上班,很不像你。” “我做了噩梦。” “什么什么?快说快说。” “你还记得我们没有成行的旅游吗?去澳洲的?” “学生时代去和工作出差了才去感觉是不一样的。当然记得了,我说我已经把钱凑够了,你却说你要跳级,还非拉着我也跳级。现在你后悔了?” “现在完全不后悔了,因为我梦到被鸸鹋打了一顿。” “那我呢?我有没有也被鸸鹋打了一顿?” 优希堂悟说:“这可巧了。”他狞笑着说:“因为我梦到你就是打我的那个鸸鹋!” be my baby 想提前说明的事: 1题目是头D里面那首,好听的 2鼷本和榎本两个翻译,我喜欢前者,没有特殊含义~~ 3鼷本自称其实是余,但实际用起来太麻烦了就写成我吧对不起 4查看年表之后发现他俩是在3月才当同事的!这也没事吧,就当他俩在实习(人就不要随便考据。 今天二月十四号情人节。优希堂悟在午休之前问同事:“今天下班有没有什么预订?” 鼷本觉得好笑似的用指尖轻轻敲击回车键:“是有,怎么了?我可以为你推掉。” 优希堂说:“不必了。”他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拉开抽屉。 鼷本的旋转椅转了180度,他沉思一般开口了:“你对你女朋友不满意想分手了,是吗?” 虽然真相略微复杂一点,不过也差之不离八九。优希堂说:“我从未怀疑过你的预感。没错,我准备在今天跟她分手。” 鼷本驾驶着旋转椅来了,拿走了他还没收起来的赛马券。他端详了一阵,突然笑了:“你就邀请女人去看这个?好啊,比我的预订有趣。成交了。” 下午三点,两位同事心照不宣地请了假,一齐拿着公文包,走出实验大楼。还稍微有点冷,鼷本竖起大衣的领子。在电车上,鼷本仍然改不了好奇,他问:“就算是我也想不出要请女人在情人节去看赛马的事。”又拿出手机:“看看周边也没有什么餐厅,到底是要怎么营造浪漫气氛?”两人的四周已经被情侣占领,到处都是你侬我侬,男男女女的太不清净。唯有他俩穿着黑色大衣,手提社畜证明,其中一个人还非要戴一副墨镜,像两个尽职尽责调查出轨的私家侦探。黛铃这会儿大概会期盼着什么吧。优希堂事不关己地心想,那期盼很快便会变成焦虑,再变成失望的。 优希堂说:“那个赛马场靠着陵园。” 鼷本说:“哦~~~~”他很恶趣味地笑了。“先邀请女朋友去看赛马。然后在墓地分手。是这样吧?我可以猜猜地下埋着的是你的什么人吗?” 优希堂说:“过会儿再说吧。”原来是车到站了。 赛马唯一的收获是鼷本手里买来的简易望远镜,他俩都小买了一下注,都没有中。明明买的是两匹不同的马,什么优胜都没有。比赛结束的时候正好有点下雨,很符合他们接着就要去上坟的心情。 鼷本若有所思,他这个表情从下电车开始就持续着。优希堂任他想象,把被剪了的门票叠好,放在口袋里。 优希堂说:“赛马,好看吗?” 鼷本平静地说:“和我的个性不相符。不过,或许马和黛小姐有一点像。” “那么喜欢的是给马下注的环节?” “我也不喜欢没有概率的事。准确来说,不喜欢概率不精确的事。” “哦?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赔率不也是博弈学的一环吗?” “那个是事后的概率,也有些故意作势的成分在。有一种说法是蝴蝶效应并不是表面上那样,是被人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之后才成立的。” “你的专业意见有些古旧了。” 两人来到陵园。本来就不是情人节该去的地方,再加上下雨,凄清的陵园显得更加空旷了。鼷本从他本来就没赢还输了的个人资产里抽出了一些,在门口买了一支白菊,递给优希堂。 “不进去吗?” 鼷本说:“我在外面看着就好。”他窃笑了,“不,我不会给自己提供在墓地里被人分手的机会。” 优希堂踏入了陵园,雨雾蒙蒙,石板上非常潮湿,生人就从两边的死人中滑过。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里有父母的墓碑,1998年,如今已经是12年前了。手上只有一支白菊,应该献给谁呢? 这里没有妹妹的墓碑。他想着,这支花应该给她才对。 优希堂拿着花出来了,同事蹲在墙边,不免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墓地里挖一个洞。” 优希堂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鼷本说:“这么,其实我猜测了一下。或许你分手之后顺便把人收尸了,也不是没可能。” 鼷本接着说:“没有人的陵园,寂静的雨天,因为搞不清情况悲伤欲绝一时失神的女人。会很适合被杀掉吧。” 优希堂说:“我希望你尊重事实现象。黛铃是那种被莫名其妙分了手之后还能保持体面的女人吗?” 鼷本说:“注意你的言辞,你已经把她当成前女友来看待了。没有分手前的语调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在回程的电车上,鼷本似乎有话想说。优希堂说:“我的朋友,我明白你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科研,那么就让你把无用的言谈都趁机说了吧,以免干扰明天的工作。” 鼷本说:“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你是不是有一个妹妹?” 优希堂看着手里没能送出去的花。“为什么是妹妹呢?” 鼷本两手握在一起,依然如同梦呓般说:“我用望远镜看到了。看到了你在两个墓碑前徘徊,那应该是你的双亲吧?但是花还在。我想你应该还有一个已经去世的亲人。大概这个亲人对你意义非凡吧。” 没有人能约会完了还能继续心平气和回公司上班,但是他俩做到了。鼷本抢走了优希堂手里的花,顺手插在马克杯中,打开了电脑。优希堂因为今日的工作已经加急完成,便看着同事在电脑上操作。 优希堂说:“这是哪来的我的照片?” 鼷本说:“你忘了,这是我们的毕业照。” 优希堂去接了一杯咖啡,心下存疑。同事找来了一堆电子针线在他的照片上拼接,他直觉自己还是少看为妙。直到同事说“大功告成了!”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凝视雨幕凝视了很长时间。 “鼷本。这是什么?” “哦!很厉害吧。这是我侧写出来的你妹妹的照片。” 照片上的妹妹和真实的妹妹有决定性的不同,不过,大概也是年轻的美人,符合那种悲伤地在雨中凋零的白菊的臆想。他之前决定闭口不谈妹妹的事情,因为同事是同事,和妹妹无关。这个计划只应该有自己和妹妹知道,鼷本是火箭的助推器,在进入轨道时便该消失。现在,看到这张伪造的妹妹的遗像,他心里也未曾动摇过。 鼷本见他沉默不语,高兴地说:“对不起,我按自己的喜好调整过。” “希望接下来的一句话不是你看上我的妹妹了。” “我看上你的妹妹了,把她介绍给我吧!” 打印机吐出一张薄薄的纸,鼷本拿起它,用大头针订在泡沫板上,把马克杯移到仍然微笑着的妹妹的下方。那朵白菊淋了雨,本该变得娇弱无依,见者犹怜,但在二人的眼中,却更加证明了这是没有生气的死物。 优希堂等他欣赏完自己的大作,说:“作为事主,我想听听你给她编了什么故事。” 鼷本说:“没有。我觉得她这样就很好看,不需要什么故事的点缀。” “我以为你知道了那个新闻。” “什么新闻?我不看报纸。” 优希堂沉默了。或许这就是self和鼷本决定性的不同。鼷本大概绝不可能是self吧。鼷本对幻想大概一直是排他的,正如他相信世界上有他理解的神,那么就不存在别人理解的上帝。从这点出发的悲哀的相似,把他们两人联系在了一起。常识总是带着牵强附会的暗处,他现在深信是这无法言明的东西杀死了妹妹。但是鼷本的话,或许只是沉醉于自己编织出的幻想吧。 在擅自断定同事在某一个方面是无害的之后,优希堂站了起来。没想到鼷本也随之站了起来,把装着妹妹的A4纸慎重地折好,放进了内袋。 鼷本说:“优希堂,你打算去哪里?” 优希堂说:“完成未竟的分手事业。” 鼷本说:“就在我和你妹妹面前?”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跟着来?” “嗯?是我错估了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了吗?就这样打算让一个陌生男人把妹妹带走?” 优希堂说:“好吧。” 鼷本说:“我知道有一家适合三个人一起吃东西的地方,就去那里吧。”他握着花的颈子,就像牵起一位女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