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暴雨如注。在激烈的雨声中,神官听到了叩门的声音。
神社伫立在深山兽径中,罕有人迹。会经过此地的活物,大概会是变幻成人形的山精鬼怪。但是神官毫无迟疑,将不速之客迎了进来。
进来的人是一位山伏。他打了个稽首,道:“叨扰了。本想出山,行至中途,突然天降大雨。”
神官说:“何必客气,施主想必是和此地有缘。”山伏把头上的裹巾解下,晾在火堆旁边。
过一会儿,雨势稍歇。神官结束了念诵,合十说道:“施主,夜行山路,并不安全。还是在此稍待一晚如何?”
山伏颔首。神官又说:“如您所见,我双目如盲,平日乐趣无多。这里又渺无人烟,不知您是否能讲些旅途的故事,打发这漫漫长夜?”
山伏略一迟疑,说:“您未必知道,我只是一个修习修验道的山伏。自从我十五岁以来,就常驻山中修行。若论世上的故事,可能还不如您知道得多。”
神官说:“请原谅我的刨根究底,不过您年纪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出世了吗?”
“…是的。我的父母都已经亡故了,唯一的妹妹不久之后也随着一同逝去了。”
山伏开始讲述:
“那也是在一个雷雨天,我不知何故在外徘徊到深夜。村人们说道路的尽头有一间房子被雷劈中,烧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大概是天谴。那确实是我家,或者说是我过去的家。
山伏深吸了一口气。神官拨动火柴,没有说话。
“等到我冷静下来的时候,雨又重新连绵不绝。等我进了屋子,才发现墙面上到处都是血迹。妹妹的尸体上更是少了头颅。从此之后,我就怨恨起天雷了。
没有能把头颅带走的天雷。从此之后,我就陷入了迷狂中,目力能见的都是不相干的人的头颅,梦见的也都是头颅。我实在是为了逃避这种日子,于是将此身弃置于荒野之中,修行倒是另外的事了。只是我还是怨恨那道天雷,而雷好像也在怨恨着我。只要我踏足的地方,无一不是雷声大作。”
山伏抬起未干的袖子,擦拭着脸。
目盲的神官沉默了很久,才道:“施主,那么我也想说我的故事。”
“我一出生,便不知父母是谁、为何而来、到何处去,是神社里的老神主收养了我。老神主身体渐渐衰颓之时,那时候出现了一个征兆。
山伏打断说:“征兆?”
“征兆。我时常梦到一位神人,示现在我梦中。最开始,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以手指着门的方向。在多次的梦中,我逐渐瞻仰到了神人的真正容颜,同时,我在白天的视力也渐渐衰微了,到最后目不视物。
神对我下达了一个指示:如果有罪人来到你的门前,那就去迎接他,替他顶罪。那么,真理会重新出现在你的眼前。
神的谕旨,我并不明白。您也知道,这条路上来往的要么是山精木魅,要么是江洋大盗。我每次、每次都用一样的说辞,希望路过的人能让我重新见到光明,但是每次、每次,要么他们发狂地躲开了,坠落在了山下的溪边,要么以为事迹败露,想要杀了我,而莫名其妙地横死在门前。说来惭愧,自从我的眼睛变成这样之后,才相信神真的在我左右。”
山伏听了这仿佛祷告一样的内容,眼里闪动着凶恶的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是纵火犯?杀人魔?还只是一个修验者?不然他何必到这里来呢。
不知何时,外面又是大雨滂沱。
山伏问:“大人。如果我说我也是有罪之人,会遭到天谴吗?”
神官答道:“还未犯下的罪,又有谁可以出手惩戒呢?”
山伏一拜到底,说:“感谢大人,我已明了。”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利刃,“没想到我的性命将会在这里终结。”
“死生有命,为何急于一时?”
山伏说:“雷已追着我来了。”